4徐嘒壎Hui-Hsuan-Hsu_雨夜Rainy-Night_全麻畫布、油彩Oil-on-Linen_-45-x-60.5-cm-_2024


徐嘒壎Hui-Hsuan-Hsu_雙倍可可軟糖Double-Fudge_全麻畫布、油彩Oil-on-Linen_-26-x-18-cm_2023


徐永旭_2023-22_H 171cm L 96cm W 73cm_瓷土 Porcelain_2023

 

光陰的孔隙:2024福岡藝術博覽會

文:黃荷雅

茶棕色的枝條張開雙臂,葉葉鮮綠同心而連,荷風拂過,白露晶瑩,日光隨芳草之氣而來,穿透葉間孔隙,撒下金黃色的瀑布。側耳傾聽,仿若天上懸著一串金黃色風鈴,聲聲入耳,訴說著光陰的故事。

時間,一種人類為了銘記而刻畫出的尺度,光陰為其代名詞。雖同是時間之代名詞,我認為「韶華」所要強調的是如同煙火綻放般的時刻,旖麗而華美;「光陰」是光與影交織後,時間在風中淅淅飛去。如同綠葉相連產生的「孔隙」,光陰也自有「孔隙」,遇光後在平面上漏了一地輝映(日文中亦有「木漏れ日」一詞),而在徐永旭和徐嘒壎的作品中,都能見「光陰的孔隙」。
藝術起源論中有一「勞動說」,《淮南子 》亦有:「今夫舉大木者,前呼邪許,後亦應之,此舉重勸力之歌也。」意為舉木者為求發力一致而前後喊聲,形成了「歌」。觀徐永旭的作品,超凡尺寸的陶作,形體邊界輕薄,如前人舉大木,我想徐永旭的創作過程,也是高喊「邪許」,而回應他的是手中的陶土,最終,他與陶土一喝一合,這是世上獨一無二的「歌」。日本植物學之父牧野富太郎在淮花與我的伴生記》中形容自己是「與植物殉情的男人」,書中他也主張「沒有所謂的雜草,每一株植物在他眼中都如花朵一般美麗」,我認為徐永旭也可以說成「與陶土殉情的男人」,或許每一柸素色的土,在他眼中皆能折射出常人不能見的五彩光輝。在作品〈2020-18〉中,片片陶土以複雜的構造交織,陶土上密麻地遍佈指紋,在光照之下,凹與凸之間的溝痕被放大,極薄的邊緣呈波浪狀,以一種挺拔的姿態兀自垂立,如此複雜的結構、如此龐然的體積,卻依然能夠颯爽地立於地,這便是徐永旭作品中的「孔隙」,光明而顯其輝,是他不斷實驗後的成果展示。除此之外,他的作品中往往可見繁複的皺褶,如同古代御用的「藏書閣」,他的作品皺摺中挟藏了光陰,像是一種時光漩渦,久望而沈迷。作品〈2022-35〉和〈2022-39〉中,瓷土與高溫陶被捏塑成橢圓狀,前者的胎體呈緊緻的白,後者則以粗獷的顆粒感和土棕色示人,二者猶如純潔的天與豐饒的地;不論是赫西俄德的淮神譜》(Theogony),或是奧維德的淮變形記》(Metamorphoses)都闡述了萬物的源頭為「天」和「地」,我認為在這二件作品中,徐永旭並未將天地神格化或是擬人化,而是強調時光流逝下,天地的「流動性」,換言之,時間也好,自然世界也罷,它們皆以靈活之影穿梭於宇宙。若以「形」之角度來看,我認為這二件作品如同數個「時光膠囊」的切面,徐永旭將埋於天地的時光膠囊剖開,一孔一孔都是光陰,也是希冀,是殷盼,是屬於藏埋者與時光的秘密,亦是徐永旭多年來的精神傾注。徐永旭作品中的「孔隙」,是指真實存在於陶作上的孔隙,亦是他藏於皺摺中的孔隙,當光落下,如一刀利刃剖開光陰之囊,細碎的孔隙透出熠熠浮光,乃「空中之音,相中之色,水中之月,鏡中之象」。

若以藝術起源論來談,徐嘒壎的創作或許更近似於「遊戲衝動說」和「自我表現說」,她於自述中道,作品的名稱為一種提示,是一觀者進入作品的入口,而作品名稱如〈你忘記帶走的衣服〉、〈雨夜〉或是〈雙倍可可軟糖〉都可見其創作是日常的抒發,是一種未先設想的「遊戲」,畫筆隨心而轉,畫布彰顯的是她的心情,亦是一種觀看的方式。《「觀看的方式」這一題,,在在翰・伯格格的筆中中論論不休,若是縱觀藝術史,其一影響人們「觀看的方式」便是「攝影機」的出現。班雅明在淮迎向靈光消逝的年代》一書中主張,當機械複製的時代來臨,已然出現了一種比「畫家之手」能夠更精準且真實的「複製現實」之物,那麼,畫家該何去何從?他指出,此時藝術失去所謂的「本真性」而邁入「靈光消逝的年代」。然而,徐嘒壎的創作彷彿便是在回應這樣的時代,她的在期創作為攝影,往往使用朦朧的失焦技巧呈現畫中主體,我認為這是一種對於現實之「緩衝」,而如此脈絡也延續到她的畫作中。如同畢卡索等人開始切割「平面」,徐嘒壎「觀看的方式」更為複雜,並非單純以「切割」入手,而是攝影的「失焦」與「折曲現實」,捨去追求完全的「真」,停留在她圈出來的「緩衝地」;她的畫作無疑回應了班雅明的「靈光消逝」,她創造出屬於自己的光。在作品〈夢寐以求的金黃時分〉中,她並未以大眾眼中的「金黃色」為主色繪畫,而是選擇一種近乎芥末的黃,並在輪廓邊加上血紅色,大片芥末黃以折曲的筆順呈現,每一個折曲間都有「孔隙」,我認為這些孔隙便是她所鋪張的「緩衝」,彷彿是一種能見的「距離」,是她之於生活的距離,亦是她和觀者間的距離。另外,在〈培根的迴旋〉中,能見到她所說的「加密」之影,她以眾個切面輔以折曲和失焦,畫作中的培根彷彿介於液態與固態間,同樣可見折曲中的「孔隙」,以編碼學的角度來說,「加密」本身便是將「明文」轉變為「密文」,其實和語言學有異曲同工之妙,明瞭語意這一過程也稱作「解碼」,因此,我認為若是要「解碼」徐嘒壎畫作中的「密文」,可以探查她畫作中的「孔隙」和「折曲」,正是它們為明文「加密」了。徐嘒壎的畫作不僅回應了「靈光消逝」,不期然更與後現代主義的「真」與「假」對話,透過她的畫作可以猜想,她心中並未有所謂的「全真」,這便是她從攝影到畫作一路上「光陰的故事」。

徐永旭和徐嘒壎的作品中,都有「皺摺」和「折曲」的存在,然而這二者的創作脈絡卻不盡相同,可以說徐永旭是以理性的實驗造就他的作品,而徐嘒壎則是以感性揮灑日常所思,前者的「皺摺」為「追求極致」,而後者的「折曲」則為「緩衝」。總的來說,或許他們的「皺摺」與「折曲」之產生脈絡相異,然而由這二者所產生的孔隙卻十分相似,當光陰的幽潛之光盡數撒下,金黃色的風鈴聲叮噹於耳,荷風再度撫起髮梢,低眸一望,腳尖皆是粒粒爍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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